恩銘醒來的時候，人已經在南京了，他也不知道中間發生了什麽事，一睜開眼睛，就看見詩語，翔宇和吳斌在病房裏焦急的等自己醒過來。

大家看見恩銘醒了，馬上圍了過來，詩語焦急的問：“怎麽樣，你哪裏不舒服？頭暈不暈，肩膀還痛嗎？”

恩銘只輕輕動了一下，左肩就狠狠的痛了一下，見恩銘痛的皺眉，詩語的心也跟著揪了起來，“你的左肩中彈了，昨天做了手術，把子彈取出來了，現在麻藥過了，可能會很痛。”

恩銘並沒有在意，因為疼痛，他的聲音有幾分虛弱，恩銘的視線避開詩語，直接看向吳斌，輕聲問道：“怎麽樣了？”

吳斌知道恩銘問的是隊伍怎麽樣了，他的眼神有些躲避，不敢直視恩銘的眼睛，恩銘直覺不好，繼續追問道：“損失很大？”

吳斌的聲音很小，低聲說道：“師座，你暈過去之後，我留下了一支隊伍狙擊小鬼子，其餘的人繼續跟上大部隊，但是，但是沒過過久，小鬼子的追過來了，趕上了大部隊，隊伍全都亂了，死傷很多，咱們師算是好的了，建制沒怎麽亂，就一直跟小鬼子打，且戰且退，現在已經不到一半了。”

“那其餘的部隊呢？”

“因為你受傷了，我給長官發了電報，咱們部隊就直接來南京了，其他部隊已經進入那幾道防禦工事內了。”

恩銘追問道：“那怎麽樣了？”

吳斌低聲說道：“不太好。”

恩銘顫抖的問道：“什麽叫不太好？”

吳斌有些哽咽了，“建制亂了，大家都亂了，到了防禦工事裏，地圖都找不到，防禦工事沒發揮什麽作用，不知道可以撐多久。”

吳斌難過的話都有些說不下去了，恩銘只覺得鉆心的痛，身體上的疼痛都算不上什麽，他又不是頭一次受傷，這點痛他可以忍，可這精神上的痛卻是難以忍受的。

恩銘怔了半晌才回過神來，本來那些將士一個個好好的從淞滬戰場上退出來，就是為了保存實力，這下可好，差點被小鬼子一鍋端了，恩銘已經不知道該說些什麽話了，他轉過頭，不願意讓大家看出他的脆弱，他的目光望向窗外，忽然有些傷感，南京早就不是當年的南京了。

吳斌看出恩銘神色裏的脆弱，把窗簾拉上，不讓他去看窗外的景色。“師座，你好好休息，別想其他的。”

小鬼子從八月就開始轟炸南京，這裏好多地方都已經變成了一片廢墟，恩銘早就知道了，只是這看不見的就真的不存在了嗎？這不過是自欺欺人的辦法。

恩銘想收回目光，卻不知道要繼續看向什麽地方了，這裏已經不是首都了，南京已經成為作戰區了，才幾年沒有回來，這裏的一切都不一樣了。

恩銘記得上次在南京的時候，自己深受校長的器重，風光無限，可現在，自己只是個戰敗的軍人，丟了自己的參謀長，丟了上海，像個烏龜王八蛋一樣躲在這裏療傷。

恩銘聲音沙啞，聲音低低的說道:“勝利呢？找到勝利了嗎？”

吳斌忽然哭出聲來，說道：“師座，你罰我吧，我沒把參謀長的屍體搶回來。”

恩銘忍住悲痛，輕輕說道：“我想也是這樣的結果，只是沒有親耳聽到，自己不肯不相信罷了，不怪你，是我的錯。”恩銘聲音平靜，眼淚卻悄悄流了出來。

吳斌心裏難受，說道：“師座，你別這麽說，都是我不好，是我下令撤退，才沒有搶回參謀長的屍體的，你別埋怨自己。”

恩銘看著吳斌，搖頭說道：“你做的是對的，你盡了最大的努力來減少部隊的傷亡，是我當時沖動了，一心想著替死去的將士報仇，一心想著搶回勝利的屍體，一心想著跟小鬼子決一死戰……”

吳斌看著恩銘這樣自責，難過的說道：“師座，你別這樣說，你也是為了拖延時間，讓大部隊安全離開。”

“你把我想的太好了，拖延時間是真的，可給兄弟報仇，也是真的。”恩銘頓了一下，說道：“也許，你比我更適合當師長。”

這是恩銘的肺腑之言，他看著吳斌一點一點的成長，從當年那個沖動的新兵，到今天可以替自己做出理智決定的指揮官，他更加成熟了，有些時候，他比自己還有理智，他完全可以勝任自己的職位。

恩銘低下頭，或許，自己真的不是一個合格的軍人。

吳斌說道：“不管我做的有多好，不管別人做的有多好，咱們三十二師，就只能有你一個師長，除了你，誰做這個師長我都不答應。”

恩銘嘆了口氣，怎麽剛說完他成熟了，轉眼又有孩子氣了，恩銘輕聲說道：“吳斌……”

吳斌說道：“師座，你別說了，我就只聽你的命令，除了三十二師，我哪都不去，就是死，我也不去，你要是說讓我做三十二師的師長，還不如讓我去死。”

恩銘神色覆雜的看著吳斌，打消推薦了他當師長的念頭，吳斌其實很聰明，自己的念頭，他總是一猜就中，這樣的人在自己身邊只做個副官，太屈才了，以前是因為吳斌不願意離開，而自己也需要吳斌這樣得力的助手，不舍得讓他離開，不舍得他承受自己這樣的壓力，可是今天，恩銘看見吳斌有這樣的領袖能力以後，看見他能從容的指揮之後，恩銘已經沒有辦法把吳斌留在自己身邊了，他是一棵大樹，應該經歷風雨，長成一棵更大的參天大樹，以前的自己只想著幫他遮蔽風雨，減少傷害，可是自己卻忘了，讓吳斌在自己身邊，雖然少了風雨，卻也減少了歷練，讓他失去了真正成才的機會。

恩銘低聲說道：“是金子總會發光的，你已經讓我看見了你的光芒，我怎麽能在把你藏起來？你的軍事才能足以擔當得起一個師長。”

吳斌搖頭說道：“師座，我能幫你做決定，是因為我知道你相信我，不管我做的是否正確，你都會信任我，全師都會信任我，如果換了其他的地方，我還能放心大膽的幹嗎？我吳斌不圖名，不圖利，這輩子，我吳斌只想跟著師座打鬼子，其他的，我都不求了。”

吳斌的話讓恩銘有些慚愧，跟著自己打鬼子，自己把上海都丟了，跟著自己有什麽好？恩銘低下頭，說道：“知道了，我不說了，你去部隊看看吧，我現在還不方便去看看。”

“是，我馬上去。”吳斌見恩銘不趕自己了，才高興著立馬動身去執行命令。

吳斌走了，房間裏靜靜的，恩銘察覺到詩語和翔宇因為自己的情緒有些低落，對詩語和翔宇說道：“怎麽還留在南京，小鬼子馬上就要打到南京了，還不走？”

詩語本來想開口說我想在南京等你，忽然想起自己上次答應過恩銘，不會打擾他打鬼子，想了一下，說道：“現在南京還沒有打起來，等到時候再說吧，我在這裏每天也會在醫院幫忙。”

望著病床上有些虛弱的恩銘，詩語心裏有太多話想說，詩語想告訴恩銘，自己每天有多擔心他，這幾天自己是怎麽守著他的，可是他一醒過來，考慮的不是自己的安危，而是整個隊伍的安全，詩語這是時候終於明白了，此時此刻，在恩銘心裏，不管是他的生命，還是兒女情長的事都不值得放在心上，他最關心的只有這個國家，這個民族的未來，其他的，他都不會在意吧，那麽自己的這些話還有什麽意義呢？只是徒增他的煩惱罷了。

恩銘不知如何回應詩語的心思，他不是不懂，是不想懂，國和家，他現在只能選擇一個，而他想選的，詩語一定已經知道了，他對不住詩語。

恩銘看見床邊有一張報紙，伸手拿來起來，就看見詩語臉色有些不好，“你傷沒好，先不要看報紙了。”

“一直躺著有些累了，想走起來看看書什麽的，你放心，我會小心點，不會牽扯到傷口的。”

詩語好像有什麽話想說，又把話咽了回去，女人心，海底針，恩銘怎麽也猜不出她是怎麽了。

十三號的報紙，是昨天的事了，恩銘拿起報紙看了起來，馬上被醒目的標題吸引了。

國民政府發表告全體上海同胞書聲明：各地戰士，聞義赴難，朝命夕至。其在前線以血肉之軀，築成壕塹。有死無退，陣地化為灰燼。軍心仍如鐵石，陷陣之勇，死事之烈，實足以昭示民族獨立之精神，奠定中華覆興之基礎。

恩銘覺得頭皮一陣陣發麻，胸口也有些悶了，他從撤出上海的那一天就知道上海馬上要淪陷了，只是看見報紙的時候，心情還是格外沈重。

上海對於恩銘來講，要比其他的地方重要的多，恩銘是上海人，從小是在上海長大的，即使是他後來參軍了，也有好幾年的時間是在上海的，這讓他的情感更加的覆雜了。

詩語把報紙從恩銘手中抽出來，“不要看了。”

“我剛才看報紙，見你有些擔心，還以為是你怕我碰到傷口，原來是怕我看見上海淪陷的新聞啊。”

詩語扶著恩銘躺下，說道：“你現在受傷了，就好好養傷，你這傷口很深，沒一兩月，不可能好的。”

恩銘握住詩語的手，“有你照顧我，我很快就能好起來，你不用為我擔心的，我沒事。”

沈默了幾秒，詩語說道：“是我不好，昨天看過報紙以後應該收起來的，現在害你又要擔心了。”

“是我自己打了敗仗，不關任何人的事。”

詩語看著眼前的恩銘，他現在很虛弱，也很失落，自己看過他很多不同的樣子，意氣風發的，殺伐果決的，唯獨他現在的樣子最讓她心疼，小時候都是他照顧自己，所以自己這麽多年也都習慣了，其實他不過就是比自己大三歲的小哥哥，其實他也需要人的照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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